《與正文無關，無需閱讀》《與正文無關，無需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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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已經進了末尾。

明明還沒到五月份，天氣卻熱的像往年A市裡夏季最熱的那幾天。乾熱裡夾雜著幾分躁動，廉價的冰啤酒也無法消去他心中莫名其妙的心悸。

往年快要入夏的時候，江衍一般都是要和小少爺們約著去一次曲江公館的，公館裡的調酒師會為他們獻上花樣百出的調酒，價格不菲，隻為博少爺們一樂。

少爺們開心了，公館自然有錢賺了。這向來是有錢人圈子裡心照不宣的秘事。花天酒地嘛，正常。

曾幾何時，江衍也是他們其中一員。雖然他家裡隻是個不太入流的暴發戶——早些年政府大力扶持旅遊經濟時，江衍的父親江宏宇恰好購買了幾塊地皮，後來在這塊地上建了幾棟房子，倒是莫名其妙做成了全市最大的連鎖酒店。

奧不——現在不是他的父親了。

畢竟他隻是江宏宇和林櫻抱養來的孩子。

他回想起前天下午會議室的場景，他，江宏宇，林櫻，以及——真正的江家小少爺。四個人坐在一張會議桌上，氣氛沉默的令人尷尬。

江宏宇坐在會議室的主位，將那張親子鑒定書推到他面前，表情嚴肅：“小衍，你一直也清楚你是我們抱養來的孩子，你媽她當年丟了孩子，心態很不穩定，剛好遇到你在福利院——”

“我知道。”江衍打斷他。“然後呢？”

“我們找到了小然。他這些年…受了很多苦。”林櫻抽泣。

江衍看了一眼坐在對面，有些侷促不安的男孩。男孩大約二十出頭，舉手投足雖然有些害怕卻並不顯得小氣，一看也是正經家庭養大的。最重要的是他的那張臉上，明顯有著江宏宇和林櫻的影子。果然是他們的孩子。

“你知道我們這些年一直在找小然，他能回來不容易，我會讓他接手你現在的位置。”江宏宇說。“你本來也並不喜歡酒店管理，不是嗎？”

江宏宇說完，男孩將頭壓得更低了，似乎是覺得羞愧，臉蛋微紅。“不用，爸……我什麼也不懂。”

“小然，這些本來就是你的東西。”林櫻捏緊了旁邊男孩的手，眼淚啪嗒啪嗒的掉。“都是我們當年不好，把你弄丟了。”

江然更無所適從了，他似乎是從來沒面對過這種情況，緊了緊旁邊女人的手，一時之間沒能說出什麼安慰的話。

“江衍。”江宏宇鄭重開口。“這些年我們從不曾虧待你，以後也不會，你還是這個家裡的人。以後你想開任何畫展，家裡會依舊全力支援你。我們會保證你的人生永遠衣食無憂。”

一句“我們”和“你”，界限被劃得明明白白。

江衍抬頭看了一眼江宏宇，四五十歲的男人，威嚴的面龐上卻有一雙充滿複雜情緒的雙眼，仔細看的話還能看出有點防備。至於防備的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總不可能是剛找回來的小少爺。

終於找到了啊。江衍心想。

他看都沒看，輕輕推回那份親子鑒定至江宏宇面前。“這兩天我會整理好所有檔案對接給cindy。”

“這是我的車鑰匙、銀行卡、所有獨棟公寓的密碼……”他站起來，掏出自己身上一切有可能和江家有關係的物品，包括下週那個還沒來得及去的陸氏酒會邀請函。

“你什麼意思？”江宏宇皺眉。

“我是同性戀。”江衍平靜道。“我喜歡男人。”

“什麼？”

“小衍……”

在眾人的驚呼中，隻有站著的人依舊面不改色。他就像在說一件今晚吃什麼的小事，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兩句話引起了什麼樣的軒然大波。

“即使這樣，您還願意接受我繼續為江家人嗎？”江衍面帶微笑。

震怒，鄙夷，不屑，多重情緒，一時之間都呈現在一張臉上——江宏宇的臉，如果不是現在場合嚴肅，江衍都想為自己的勇氣鼓掌點個讚。

過去在江家的二十餘年，他謹小慎微，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麼。現在全反過來了——他生怕自己做對了什麼。

“你胡說八道什麼江衍！”江宏宇青筋直跳，臉色已經不能用精彩來形容。

江衍一一掃視他們的神情，江宏宇的暴跳如雷，林櫻的不解，還有江然的震驚。

“江家的任何東西我都不需要。”他神色淡淡。“從今天開始，我會搬出舊宅。”

*

“所以你真的和江家斷絕關係了？”電話裡聲音是立升明，江衍為數不多能交些心的朋友。

混少爺圈這麼久，就混來一個知心好友，實在失敗。

“你甚至還當著江家所有人面出櫃了？”立升明嘖了一聲。“不是我說，有時候我是真佩服你……冒昧問一句，是誰給你的勇氣？”

“梁靜茹吧。”江衍垂下眼眸。

“兄弟，你是真有種。”立升明簡直想向他敬禮，表達最崇高的敬意。“那接下來怎麼說，你這是車鑰匙也給了，銀行卡也給了，還有那幾套公寓，你自己賺的錢買的…我就不明白你還給江家乾嘛？”

“……當時腦子抽了。忘了是我自己買的了。”

“……行吧。”立升明無語。“那你現在住哪兒？”

“酒店。”銀行卡裡還有十幾萬，畢業以後他副業偶爾畫畫，賣畫倒是也攢了點積蓄，夠養活現在的自己了。

“心真大。”立升明感歎。“之後呢？”

總不能一直住酒店。道理他都懂。

“昨天去了趟小時候的福利院。”江衍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啤酒瓶的邊沿，冰鎮啤酒上的一層水珠順著外殼瞬間滴了下來，沒入他的指尖。“院長說我是從桐鄉來的。”

“桐鄉？那是哪兒？”電話裡好友的聲音透著疑惑。

江衍笑笑道：“不清楚。在c市。”

“你該不會是想去桐鄉……不是吧江衍，自甘墮落也不是你這麼玩的，不就是離開江家嗎，你賣幾幅畫還能再買一套公寓啊！”

好友的擔憂江衍都懂，立升明隻是怕他自甘墮落，從此一蹶不振，甚至產生出了“隱居山林”的想法。

他很想解釋自己並不是因為沒錢才想去桐鄉。他真的隻是想去看一看，看一看那個自己很小的時候呆過的地方，是怎樣的。

況且，他和江家斷絕關係以及公開出櫃這兩件事不出一週鐵定會在圈內流傳開來，倒不是他高估自己的地位份量，而是這才過了兩天，微信裡已經有一些平時並不怎麼熟絡的人來悄悄打聽情況。

江衍實在懶得應付這些人，他想不如先暫時離開A市，避避風頭。等這些新鮮八卦被人們淡忘了，他再回來也不遲。畢竟誰也不想變成茶餘飯後的談資。

“下週陸家還要搞那什麼酒會，聽說這次陸家和賀蘭家合作，搞定了個新興態旅遊度假區，給陸老爺子高興的，直接要在酒會上展覽他們家那顆祖傳珍珠，就那個……叫什麼來著……”

“貞羽。”江衍接上他的話。

“對對，貞羽。陸老爺子寶貴的要死的那顆珠子。好像要傳給陸大少爺，奈何人家不要，把老爺子氣個半死……還有個傳聞說這次酒會上，陸家會把這顆珠子送給賀蘭家，以表合作情誼。”

“賀蘭家？”江衍錯愕，這倒是沒想到。

這麼重要的一顆珠子，說送人就送人。

“咳咳……有人說，陸老爺子的心思哪裡是什麼合作，他這分明是想讓賀蘭家和陸家聯姻，所以贈送珠子給自己未來孫媳婦，也沒什麼毛病。”

“……”江衍沉默。原來如此，這就說得通了。

“酒會你也不來嗎？你是真準備去那什麼桐鄉，再也不見我了嗎。”立升明說著說著聲音都開始顫抖。“我不是那些少爺圈裡的，一個個都是喜歡趨炎附勢的小人。身價高的時候要和你攀親帶故，一無所有的時候又巴不得一腳把你踹開。”

“無論你是不是江家的少爺……我都把你當朋友的。”電話裡的聲音到最後越來越弱，甚至帶了點哭腔。

江衍無奈的歎了口氣。“我知道，我隻是去一陣子，還會回來的。”

“你最好是！”

與立升明掛斷電話後，江衍終於可以閉上眼，短暫的休息一會。自前天從會議室出來後，他還沒好好閤眼休息過。這會徹底放鬆下來了，隻感覺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

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的灑脫程度。

桌上的微信還在不斷重新整理著小紅點，裡面的開場白各式各樣，有好奇到底發生了什麼的，也有看他一朝跌入泥潭儘情嘲笑的，漫天刺耳的惡意湧入，他手一揮，直接關了機。

靠在酒店柔軟的靠枕上，江衍睜眼又閉眼，又睜眼，雙眼茫然地盯了會天花板。

“貞羽。”

“陸洲行。”

“賀蘭家。”

他小聲呢喃剛剛聽到的這些詞彙，反覆重複。直到重複著唸了很多遍，他才覺得有了一絲睏意。

夢裡一片大霧茫茫，什麼也看不清。隻有一個背影，離他越來越遠。

江衍慌張的想去抓，卻抓了一手空。

再醒來的時候，額頭上出了一層汗，心跳極快，說不清是被嚇的還是被熱的。但他尤記得夢裡的心悸，帶來的感覺強烈而又致命，醒來後也久久不能回神。

冰鎮啤酒已經變成常溫，入嘴是一種奇怪的味覺體驗，他一向不怎麼喝啤酒的，因為剌嗓子。但現在也沒有别的選擇了，就著口溫啤酒，他又點了根菸，決定立刻買一張直達桐鄉的機票，最好是今晚就能走。

剛打開手機，微信直接閃爆了，江衍粗略往下一滑。目光在“陳嘉尋”三個字上停留幾秒。

他倒是沒想過這位小少爺還會給他發訊息，畢竟說直白點，他現在純純落難鳳凰一個。

【陳嘉尋】：我去！聽說你和你爸斷絕關係了什麼情況啊

猶豫幾秒，江衍敲字。

【Y】：嗯……鬨掰了。

陳嘉尋幾乎秒回。

【陳嘉尋】：離譜。

江衍苦笑。確實挺離譜。

他退出微信，想去買張今晚去桐鄉的機票，結果搜了半天才發現這地方竟然沒有機場，何止沒有機場，高鐵也沒有。隻有火車，一天一趟，早上八點半準時發車。還不能直達，得轉大巴。

夠任性的。

他猛吸一口煙，狠下心，直接買了明早八點半的火車，去亭市。到亭市之後再轉大巴到桐鄉，行程緊的像國家總理。

不對，國家總理至少不用擠火車。

……

微信“叮咚”一聲，提醒又有新訊息。

【陳嘉尋】：那下週酒會你還來不來啊

【Y】：不去了。

【陳嘉尋】：你不來……唉有好戲看的。

陳嘉尋賣關子水平一流，幾個省略號就成功勾起了江衍的好奇心。

【Y】：什麼好戲？

【陳嘉尋】：不想來看看陸洲行吃癟的樣子嗎哈哈哈哈哈

“……”江衍不由自主地開始想象，但他發現他還真想象不出來陸洲行吃癟是什麼樣子。

【陳嘉尋】：有好戲到時給你說（如果有的話）

【Y】：好

聊天就到這裡結束，陳嘉尋的好奇心再旺盛，也是點到為止，不會有絲毫越界。

“到時候再說”這幾個字本身就包含不確定性太多，江衍還沒自戀到以為對方真的會記起今天的隨口一說，給他講酒會的趣聞。

他非常清楚自己在這個圈子裡的地位占比。

還是江家少爺的時候，他都隻能算圈裡的一塊“邊角料”——如果舞台劇裡需要陪襯，那他就是一束可以隨意移動的小草，主人公在哪裡，他就該移到哪裡去。

舞台可以沒有小草，沒有紅花，但不能沒有主人公。

陳嘉尋等人就是那些閃閃發光的主人公們。他們不用做任何事，天生就是該站在舞台中央的存在，而自己這塊草，隻是偶然得到的機會，能演陪襯，就已經是極大的幸運了。

江衍閉上雙眼，緩緩吐出一口氣。

若是再妄想别的……

那就真是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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